永定河作為北京的“母親河”，情況格外令人擔憂。一些多年持續觀察永定河的專家，聽他們講講永定河的上游情況，探究一下水究竟流去了哪兒，我們應該從永定河變化中汲取哪些教訓？

先有永定河，后有北京城。正因為北京市區坐落在永定河的沖積平原上，北京的老百姓把永定河稱為“母親河”。以前永定河叫無定河，及至清朝無定河仍經常泛濫，水患不斷，乾隆年間疏水筑堤，改無定河為永定河。

人因水而聚，城因水而興。北京城從一個小小居民點，變成一座大城市，已經三千多年歷史了。這個城市始終是在永定河哺育下成長起來的。無論是在遼金時候的蓮花池，還是元明清時期的玉泉山水系都得益于永定河的水。而北京城的發展歷程，皆因永定河及海河其他水系支撐。

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永定河會不定期泛濫，但自八十年代之后，基本處于無水狀態，全長約680公里的永定河，有500多公里長期斷流。耗資170億的北京轄區內的永定河生態恢復工程，真的能讓永定河復活嗎？

常年從事生態研究的專家趙連石帶著疑問，今年再一次全程考察永定河。永定河上游是兩個分支的源頭，一支是山西桑干河，就是丁玲小說《太陽照在桑干河上》描寫的地方；一支是內蒙古洋河，是出酒的地方。

趙連石得到了令人失望的答案：目前并沒有從實質上解決源頭斷流、河流干涸的問題。源頭問題不解決，整個流域問題不解決，永定河也難以恢復。

洋河與桑干河交匯后稱永定河。在2010年至2016年先后4次參與永定河溯源考察過程中，趙連石發現，無論是主干還是支脈，都只在城鎮附近才能看到人工湖泊或河流的景象，其余沿河幾乎沒有徑流，少量的補給大都被水庫或人工湖泊、濕地攔蓄，整個河流已經被肢解得支離破碎。

趙連石說：“從管涔山開始，一路到達官廳水庫，我們看到的大部分是干涸的河床，幾乎看不到像樣的河流。一條河流若不流動就會不斷地揮發，還會積累很多污染物。”

趙連石表示，沒想到河流上游曾經富饒的地方越來越貧困。桑干河兩岸的沿河居民因上游經濟開發用水或各支流截斷了水源，導致主河道漸漸干涸，沿河居民的生存與發展受到嚴重影響。

官廳水庫可以算是永定河的起點，因長年處于低水位，無法向永定河提供補給。官廳水庫閘口下的永定河，除水庫少量的滲流外，河道里幾乎看不到水流。水庫出水口附近的小水電站出水顏色乳白，水中的雜質非常多，并散發出惡臭。“幸好永定河已不作為北京的飲用水水源，但這樣的水最終經下游河水稀釋后進入農田。”

無論是永定河還是上游的桑干河水系，幾乎已經看不到完整的河流。“從原住民和我們了解的情況看，這條維系數千萬人口的大河，從河流角度來看，已經名存實亡。”趙連石說道。

“小河有水大河滿，小河無水大河干”。那么，水去哪兒了呢？

永定河上游由于礦山多，采煤破壞了山和森林中的水脈，致使水量減少。

趙連石和同伴在今年永定河溯源考察時，一路上看到非常多的水庫、大壩，大家都想把水留在自家門前。上游還有礦業，工業用水和農業用水的需求都不小，爭奪水資源的現象非常嚴重。

源頭不能涵養水源，加上工業用水增加，溪流奔騰起來很難。河流，河就應該流動起來。不能流動的河還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河流嗎？

水資源對于北京的發展來說，非常重要，所以永定河不能沒有水。近年來北京市下大決心，投入巨資，花很大力量，要恢復永定河的生態系統，要把一個沒有水的永定河恢復成有水的河。

但趙連石指出，無論如何修復，永定河也不再是真正的自然狀態了。自然界的生態系統是各物種間歷經億萬年協同演化的結果，是一個復雜而精巧的系統。無論人類怎樣設計，都會有漏洞，且代價巨大。

永定河考察獲得的沿河狀況也給流域住民及政府部門提出一個河流生態的深層拷問。趙連石指出：“人們不僅向河流要水，還向河流要地，要經濟效益，本該行洪走水的河道，已被農田、村舍、工廠、礦產甚至旅游設施蠶食，使得母親河不堪重負。目前，我們若從整個流域的尺度通盤考慮，協同治理，規劃利用，或許還有一線轉機。”

上世紀80年代以前，上游住民為了保證京城供水，已經喪失了發展機會，這對流域的住民似乎有些不公。而今，為了生存與發展，對河流的過度攫掠，卻令一個支撐北京3000多年的河流近乎消亡，這將是全體流域住民的損失。

上游地區應該為下游地區留出水量，同時，下游地區應該補償上游地區。無論是永定河還是其他一些流經多個省份的河流，都應該從整個流域的角度來管理和開發，資源共享。比如永定河，就應該山西、內蒙古、河北、北京等地共同制定規劃，既包括河水的規劃，也包括經濟補償的規劃。

應減少永定河流域的用水總量，并控制在河流承載能力范圍內。同時，對周邊水源地進行生態修復。

永定河，是整個華北地區甚至中國各條河流的縮影。它就像是一只麻雀，從它身上能看到河流生態幾乎所有的問題。

永定河給我們一個啟示：當我們還沒有技術、沒有能力來恢復真正的自然生態的時候，我們要尊重自然、尊重生態、尊重河流。當人類的破壞沒有達到臨界值，它還有自然恢復能力，但是這個過程很漫長，如果我們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和耐心等著它自然恢復，那我們就不應該破壞它。

永定河“永定”了。永定河不能壽終正寢，所有的河都要流淌。沒有持續的江河，哪有我們的城市，沒有滔滔的流水，哪有我們的文明。

從永定河的教訓中，我們可以總結出：對河流最好的管理就是把空間還給河流。